SovietBall

【苏中】坐夜待晨 27

第27章 驱夜

 

至1959年夏季,“Great Leap Forward”已露败相,出现了要求纠错的呼声。为此,特意在泸山召开荟议[1]。

原本,目的是纠错、检讨的经验教训,希望大家都冷静下来,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继续跃。因采取的方式是读书、学习和讨论,气氛也较轻松活跃。毛自己就带头读起斯大林的《苏联经济问题》;

尽管中央派往地方搞调查的几个人都因批评当地遭到地方排斥,搞得很不愉快,但双方终究也仅是发发牢骚而已。谁都没想到,公开挑头提意见的,会是貌似局外人的防长,彭。

彭先是在小组会上的一通发言,随后又私下给毛提交了一封信,尖锐批判“GreatLeap Forward”,称这是小布尔乔亚狂热性的表现。这封书,成为了转折点。

 

彭上书的时机,可以说是不巧到了极致,就在前几天,赫鲁晓夫在波兰波兹南,发表了一段讲话:

“可以理解,把个体经济改造为集体,是个相当复杂的过程。在这条道路上,我们曾碰到过不少困难。1922年,我们建立的不是合作社,而是Commune,曾有人下论断:‘既然我们为珙浐主乂奋斗,那就让我们来建立Commune’。看来,当时许多人还不太明白:什么是珙浐主乂和如何建设珙浐主乂……”

演讲稿在波兰报纸刊登,随之迅速流传到全世界,被《西方报纸》评为“迄今为止苏联所作最直率的批评”。而就在彭上书前一天,秘书室刚刚把这份报道、以及各地否定“Great Leap Forward”及People's Commune的材料送呈毛;当晚,中国驻苏大使馆的报告也到了,称最近在苏联,相当普遍地流传着中国当前存在某些困难情况的说法,对成绩避而不谈,专讲毛病,其结论是中国犯了错误。

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起,加上彭刚刚从苏东考察归国,毛很难不怀疑,这是赫鲁晓夫与彭“内外呼应”。他在自己的卧室里大发脾气,嚷嚷彭不过是去苏联取了经、自己不怕赫鲁晓夫,接着痛骂苏联,说苏联撤走了专家无所谓,中国总搞得出原孓蛋的。

王耀和秘书室诸人在门外面面相觑,谁都没胆子敲门,许久,毛终于发完了火,拉开门,宣布将原孓蛋工程的代号定为“596”,以铭记在1959年6月撤走的苏联专家:“它的任务是为中国人争口气,干脆就叫‘争气弹’吧。”

众人喏喏以应,而毛深吸口烟,说出了第二个决定:“这信,写得很好,你们拿去复印了,发给所有参会的同志们,让同志们来评评理。”

 

当晚王耀辗转反侧,恨不能飞去莫斯科、质问伊利亚到底是怎么回事,最次也得打个电话——奈何这里不是北京,根本没有直通莫斯科的电话线。天刚蒙蒙亮,他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,冲去了电信局的临时办公室,要求给莫斯科打电报。为照顾苏联人的面子,他选择委婉地询问:是否是波兰人“又在造谣”?

伊利亚的回电很快就到了——可见他对此早有准备。在那半页短短的电文里,苏联人轻描淡写地抱怨波兰,说他们的报纸忒离谱,连赫鲁晓夫的演讲都敢删节,建议中国同志抽空读读《真理报》,那才是完整版,而后引用了一段马克思的名言:

“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,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,可以说都出现了两次。他忘记补充一点:第一次是作为悲剧,第二次是作为笑剧。[2]”

这是显而易见的嘲讽,连结尾处“听闻由于受灾,中国农业的发展遇到了巨大困难[3],或许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援助?”都显得在火上浇油。王耀怒气上冲,只觉得鼓膜在突突地跳,掉头便跑回了秘书室,近乎是吼着索要最新几期《真理报》。

 

王耀并不知道,原本伊利亚的电报还有一段:“北京近来出现了对自己的成绩和能力估计过高、夸大生产成熟的程度的倾向,他们因自己已经站了起来并得到显著的巩固而有点头脑发热。对此我们十分担忧。[4]”但素来机敏的中国人轻易读出了这些弦外之音。

赫鲁晓夫的演讲很长,王耀不得不将波兰和苏联的报纸并排放着,一行行耐心对比,很快就找到了波兰人的删掉的部分:

“我们建立了Commune,虽然当时既不具备物质条件,也不具备正攵治条件——我是指农民群众的觉悟。结果是大家都想生活过得好,而在公共事业上又想少花些劳动。大多数这样的Commune都没有什么成绩。于是我们走了列宁所指出的道路,合作社……”

王耀将这段话咀嚼了两遍,冷笑出声:原以为波兰在挑事,结果竟是在试图息事宁人,而苏联居然还拒不买账;随后一些来路纷杂的“谣言”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浮现:“莫斯科有传言说,现在帼际珙运中只有一个理论家、哲学家,这就是毛,赫鲁晓夫只是一个实干家,种玉米的实干家”、“21st上,苏联私下严厉批评了保加利亚,痛骂他对Commune居然还心存幻想”、“People's Commune是对苏模式的重大背离,因此将威胁到苏联的领导地位”……

王耀心烦意乱,卷起两份报纸就去了会场,欲直接交给讨论。然而一进门他就觉出不对:气氛太诡异了。

 

毛言出必行,真的将那几份材料印发下去,王耀进厅时,他正在讲话:

“请同志们研究一下,看苏联曾经的Commune和我们的People's Commune是不是一个东西;看我们的People's Commune究竟会不会垮[5]……说我们脱离了群众,其实群众还是拥护我们的。我看困难是暂时的,就是三个月。说有错误,当然有,一个队一条错误,七十几万个队七十几万条错误都登出来,一年登到头,报纸登得完登不完?假如办十件事,九件是坏的,都登在报刊上,一定灭亡,应当灭亡,那我就走,到农村去,去找农民,你PLA不跟我走,我就找虹军去。我看PLA会跟我走的[6]。”

鉴于彭是防长,这简直是在公然威胁了。王耀遥遥望向,看着上面照例挂着的列宁像,忽然想起,列宁在被群起反对时,最常用的手段之一,就是威胁要辞职。

他进而想到了伊利亚引用的那句马克思,说来奇怪,此刻他丝毫不生气,甚至体会到了一点儿历史的幽默感,忍不住突兀地笑出了声。未免遭周围人侧目,王耀转身跑出了,在走廊上却撞见了杨,诧异道:“你没在开会?”

“急活儿。”杨挥了挥手里的电报,“越南同志要来了[7]!”

 

越南代表团刚从苏联访问归来,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些新玩意,袖扣、领带夹、金别针等不一而足。与阮氏玲握手时,王耀看见,越南姑娘头上多了个镰刀斧头五角星造型的发卡,在阳光下闪动着灿烂的金光。

“发卡挺好看。”王耀赞美。

阮氏玲抬手摸了摸发卡,笑着说伊利亚拿了一大盒子首饰,让自己随便挑,但自己最后只要了这个:“我猜很多都是沙俄时期的,哥哥,漂亮是真漂亮,各种颜色的宝石,但不适合我呀。”

“伊廖沙怎么说?”

“他就大笑,说既然这样,让我帮你也挑一个。”阮氏玲举起手中的礼物:黄金制的烟盒,以及烟嘴过滤器。

“……这个?”

阮氏玲眨眨眼睛:“我不太懂怎么给男同志挑东西,这个似乎用得上?”又说自己选完后,伊利亚愣了愣,说挑得倒是挺合适,现在王耀只怕一天能抽一包烟,“他让我转告您,哥哥,少抽些。”

 

王耀一时难以判断这是关爱还是嘲讽,嘟哝着苏联人比自己能抽多了,还是接过了这个礼物。阮氏玲偏过头,望着不远处的胡、刘、周等人,问:“你们是出什么事了么,哥哥?”

“你问毛?他最近失眠,靠吃安眠药才睡得好,这会儿在休息。”

阮氏玲摇了摇头:“不是这个。我在北京问陈在开什么会,他不肯告诉我。”

王耀不欲直接暴露中苏矛盾,也不知该怎么说彭的问题,只含糊道:“我们……嗯,有点矛盾。”

阮氏玲一怔,垂下眼帘微微点头,不再追问了。王耀却忽然心血来潮,问她:“现在有个同志,把我们的People'sCommune和苏联的相提并论,还引用马克思的话,‘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,可以说都出现了两次,第一次是作为悲剧,第二次是作为笑剧。’我们该怎么办呢?”

阮氏玲眉毛一轩:“我最讨厌这种没读通书,只会瞎引用的,光会背书有什么用,把书翻烂了也就是个两脚书橱!哥哥,你就该那么告诉他,那篇文章里另一句话更适合他,‘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,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。[2]’”

 

王耀大笑,同时在心里下了论断:阮氏玲虽然从莫斯科来,但伊利亚瞒得很好,没有暴露中苏矛盾,也没让她读《真理报》。而越南姑娘望见胡志明在招手,欢然道:“我先去分糖了,哥哥,晚上见!”

“分糖?”

阮氏玲笑道,九江招待所为照顾好外宾,每天都送来糖果和点心,胡舍不得吃,省下来带在身上,路上只要一遇上小孩子,胡喜欢抱一抱,亲一亲,送上几颗糖:“中国现在还不富裕,很多孩子没怎么吃过糖。”她抿着嘴,露出羞涩的微笑,“我们也不富裕,没法送自己的糖,只好借花献佛了。本来还想去中小学看看的,这不是暑假嘛。”

王耀听得难过,更加下定决心,要用最快速度发展农业:“也可以看看风景,仙人洞、含鄱口、汉阳峰、白鹿洞书院,都值得去逛逛。最近雨多,带上伞。”

阮氏玲仰头四望:“处处都是美景,越南就没有那么高的山,但我们有竹林、芭蕉、椰子。”又笑着说,伊利亚已经去访问过越南了,王耀还没去过,“我可记着这笔‘债’呢。时间你自己定,哥哥,我们随时欢迎。”

 

王耀怀着一种扭曲的愉快心情,写下了给伊利亚的回电。未免越南姑娘看到报纸大受惊吓,王耀没采用她的原话,而是自编了一段回应:

“……对于赫鲁晓夫同志的发言,我想起了一件事。据说莫斯科最近流行一个问题,‘能用一张报纸把大象包起来吗?’,有个回答非常精彩,‘如果把赫鲁晓夫的演说都刊登上去的话,那能。’要我说,他的思维已经有些固化了,年复一年发表的完全是一种刻板的演说,像报纸的整个版面那样,是按照同一个模式一句不差地、甚至一字不差地印刷出来的。令人诧异的是,而这种情况并不使任何人感到沮丧。[8]”

王耀搁下笔,满意地点点头,余光瞥见桌角放着的新烟盒,心中蓦地五味杂陈,正想补上几句,王稼样走了进来。

“有事?”

王稼祥点头,将一份文件递过来,说是最新批示。王耀接过一看,上面写着:“我写了几句话,其意是驳赫鲁晓夫的。将来我拟写文宣传People’sCommune的优越性。一个百花齐放,一个People’s Commune,一个GreatLeap Forward,这三件,赫鲁晓夫们是反对的,或者是怀疑的。我看他们是处于被动了,我们非常主动,你看如何?这三件,要向全世界作战。[5]”

“向全世界作战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王耀抬起眼睛,见王稼样踌躇着道:“与苏联的关系……这也不是我们中联部能做主的。”

王耀叹了口气,从烟盒里抽出根烟,塞进王稼祥手里:“还是问问吧。”他转过身,把自己的待发电文揉成一团,丢进了垃圾桶。

 

荟议迅速转变了风向,与会者几乎一边倒地纷纷起来揭发、批判彭等人,还将他私下的议论,诸如“【】”、“【】”也端到了台面上,对其批判一再升级。

作为被点名的“”,苏联没有做出什么评价,因为8月25日,中印发生了冲突,各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里。

苏共单方面在塔斯社发表了声明,甚至没有理会北京的回函——因为赫鲁晓夫即将启程访美。王耀自是怒不可遏,将此事与他们拒绝向中国提供原孓蛋样品联系了起来,认为:“这两件事都是赫鲁晓夫访美之前做的,是做给艾森豪威尔看的,是真正的贡礼。”在最后一份回函中,王耀愤然表示:

“……苏联在重要的原则问题上,采取了迁就的立场,我们很难不认为,这是在拿最基本的原则做交易。”

 

注:

[2] 马克思《路易·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》。

[7] 历史上,胡志明是率越南代表团到苏联访问归来,于1959年8月9日秘密访问的。

[8] 原故事里,“赫鲁晓夫的演说”为“葛罗米柯在联合国的演说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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波波:辟谣,我真的不爱造谣,我只是爱泄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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