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ovietBall

【苏中】坐夜待晨 26

第26章 游移

 

1959年1月底召开的苏共21st上,赫鲁晓夫宣布苏联已经进入“全面展开珙浐建设的时期”,断言在人均产量上,“大约在1970年就可以超过美国”,那时苏联将过渡到珙浐主乂。随后伊利亚发言,他着重赞美了梁赞州的“农业大幅度发展”,宣布苏联已经在牛奶的产量上超过了美国[1],换来了满场的欢呼与掌声。

“我们希望,各地都能向梁赞州学习,开展肉、油、奶生产的竞赛,赢得与蒂帼主乂的‘和平竞赛’。未来,苏联将不再执行五年计划,改为七年计划……”

王耀机械地鼓着掌,心中却对所谓的“梁赞奇迹”不以为然,认为其远不如自己的路子。他听得无味,正准备细细端详勃列日涅夫的脸——毕竟是斯大林口中“身材魁梧的美男子”嘛——却听伊利亚出乎意料地开始重申珙浐理论学说[2]:

“珙浐主乂没有捷径,它必须经过一个‘不能有意违反或超越的自然的历史过程’,不能不经过发展阶段,就跳到珙浐主乂,认为珙浐可以突然出现是不正确的……在实现向珙浐主乂过渡的想法之前,必须实现高度的工业化和消费品的极大丰富。平均主乂并不意味着向过渡,而是在破坏珙浐主乂的声誉。”

 

王耀惊得把半杯茶泼在了桌上,他没理会湿漉漉的文件,只死死盯着伊利亚,见苏联人只是从容自若地垂目望着手上的报告,甚至都没给自己一个眼神,片刻后,左手边的卡尔用手肘撞了撞自己。

“怎么回事?”德国人警惕地压低了声音,同时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伊利亚。

王耀摇了摇头,余光瞟见埃米尔和维尔科也偷偷觑着自己,更远处李敬姬拉着阮氏玲在窃窃私语—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,那些话是针对中国讲的。他愈发不快,又不好当场发作,只得举起沾着茶叶的袖口,对卡尔道:“抱歉,我去换个衣服。”

王耀拂袖而去,把那些探究的眼神统统甩在身后。他确信伊利亚看见了,但苏联人的的嗓音依然毫无波动:

“应当强调,中国把理论运用到本国的具体情况,在建设的方法上有很多不同,但我们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,中国在地理、人口、生产力发展和文化历史方面有很多独特之处,这丝毫不意味着我们之间存在任何分歧。”

这显然是为了避免给外界留下中苏分歧的印象。王耀心中发堵,忽而想起自己离开印度时,“恰好路过”的约瑟普不怀好意地告诉自己,近来保加利亚很崇拜中国,还有样学样、在国内大幅扩张农庄,苏联对此极为反感,评价曰“荒谬绝伦”。

王耀在心底嗤笑了一声:南斯拉夫脱离阵营太久了,认知远不够全面,不止保加利亚,捷克斯洛伐克、阿尔巴尼亚乃至民德,都盛赞过People's Commune,称其为“未来的珙浐主乂的胚胎”、“过渡的最好的形式”,甚至号召大家以中国为榜样。

念及此处,王耀脚步一停,转身遥遥望向伊利亚,心头涌上一阵无奈:“算了,没离开阵营的,不也就这样吗?”

 

伊利亚到底给了台阶,王耀便也不欲当场和他吵起来,他决定迂回地阐述自己的立场:针对苏联准备在决议中取消阵营“以苏联为首”的提法,进行劝说,借此表达对“三和路线”的不满。

伊利亚显然没想到重点会是这个,愣愣地听完了王耀的长篇大论——先是反驳“世界各国兄弟傥都发展了、壮大了,彼此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,这种提法已经不能充分反映客观事态”,接着大谈“阵营总要有一个头”、“‘以苏联为首’也是一种国际责任”。半晌,他问:“就这个?”

“不然呢?”王耀打量着壁炉里的熊熊火焰,顺手丢进去一根木柴,“伊廖沙,敌人在一天天烂下去,我们在一天天好起来,蒂帼主乂正在过着丧气的日子[3],你却显得比他们还丧气,这样好吗?”

“我看到,耀中途离席了……”

“不小心砸了杯子,弄脏了衣服,”王耀指了指搭在椅背上的衬衫,“没有备用的,只好回来换衣服了。”

伊利亚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,他似乎以为,王耀“听进去了”,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直说。他轻快地道:“也只是在讨论阶段,既然耀那么觉得,明天我们一起去找苏斯洛夫。”

 

21st就在貌似团结的气氛中闭幕了,在集体合影时,王耀和过去一样拉着伊利亚的手站在正中间,莞尔而笑。而北京的意见也得到了尊重,会上没有再讨论“取消‘以苏联为首’”的问题。

各代表先后回国了,不管他们是否满腹疑虑,起码没有谁胆敢在莫斯科直接表现出来。中国代表团返程前夕,中苏签订《》(即“二四协定”);随后,又签订了扩大经济合作的协定。

伊利亚笑着拨弄花篮里的红色康乃馨,祝王耀春节快乐、希望明年还能一起过节,又谈起对下一个十年的展望,说一定要让苏联人和中国人都住进楼房、喝上牛奶、吃上黄油。王耀接口:“在此之前,还得守护住红色的海岸线!”

伊利亚的笑容有些僵了——这个描述,他很难不想起去年夏天的事。而王耀侧过头,只若无其事地微笑:“听说阿尔巴尼亚的同志要回去了,我们去送送吗?”

 

伊利亚执意不去机场,王耀只得独自去送了斯彼鲁·柯列加。阿尔巴尼亚人倒是对此并不在意,只笑言自己还不算垫底,昨天蒙古同志回国,场面可更加冷清。

“……怎么回事?”

“您不知道?”斯彼鲁颇为诧异,解释说,自从莫洛托夫上任苏联驻蒙古大使,蒙古的路线就不太对头,譬如说在斯大林问题上,各地都忙着拆斯大林的像,而乌兰巴托顶着莫斯科的命令坚决不拆,“我特意去看过,保存的可好了,还有人每天去献花呢!”

“……你特意去看过?”

斯彼鲁大笑点头:“不过他不如我,我不但没拆,还新造了好几座呢!”他托着下巴,遥望西方的天空,“苏联人要对付南斯拉夫嘛,总不好对我太坏。如果哪天他要对付你,蒙古的待遇也会好起来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见王耀沉默,斯彼鲁才惊觉自己失言,摆摆手道:“我说错了,蒙古现在待遇就很好。上次我去乌兰巴托,听他说,蒙古处于两个强大的红色国家之间,已经没有必要保持常备军,准备把这笔钱省了。”

王耀无言可答,叹了口气:“还好伊廖沙不在。”

“他不在也好。”斯彼鲁不以为意,上前给了王耀一个拥抱,“欢迎你来地拉那——我还不想欢迎他呢!你来,我请你喝白兰地!”

 

地拉那的白兰地只是个遥远的约定,莫斯科的伏特加倒是近在眼前。送别晚宴上,伊利亚欢快地吨吨吨,喝到最后抱着酒瓶倚在王耀身上,喷着热乎乎的酒精嘟哝,说盼望今年一切顺利,说一定和王耀要去爬一次珠穆朗玛峰,要在那个离太空最近的地方看星星。

王耀揽着伊利亚,低声赞同,胸中却涌动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悲哀。他对伊利亚道:“你喝太多了,伊廖沙。”

伊利亚连声反驳,大喊自己没醉,接着手舞足蹈地介绍起了“俄国传统”:酒会上每个人都要走地板缝,如果走得不歪不斜,说明还没醉,必须继续喝[4]。他说得兴起,提着酒瓶左右环顾,真在这个铺着地毯的宴会厅里找起了地板缝,王耀担心他摔倒,只得追上去,又问:“如果故意走歪呢?”

“要相信同志!同志是真诚的!”伊利亚气势磅礴地反驳,又补充说,苏联的伏特加天下第一,怎么会有人拒绝呢。

“……你总觉得苏联最先进,苏联的东西都是世界上最好的。”王耀借着酒劲数落起了伊利亚,“上次还非和我争,说俄语比汉语优秀。”

伊利亚不住咕哝“俄语就是好”,但气势显然低了下去。毕竟在上一次的辩论中,王耀机智地提出“那不如我们比个赛,从1数到10,看谁快”,然后伊利亚果不其然惨败了——王耀数完时,他才数到3。苏联熊尤不服输,连着比了三次,终于认清了现实,气得晚饭都没去吃,窝在卧室里生闷气。最后还是王耀跑去安抚,说今天晚餐有美味的红菜汤和大列巴、比我们中国的煎饼好吃多了,才把他哄高兴了,两人一起跑去食堂搜刮剩饭,伊利亚一边掰大列巴,一边笑骂王耀“嘎扑利斯力克(调皮鬼)”[4]。

王耀听见伊利亚趴在自己肩头,含糊不清地念叨“嘎扑利斯力克(调皮鬼)”,他抽抽鼻子,正要说话,却听见了午夜零点的钟声,而伊利亚如梦初醒,大喊道:“耀,看窗外!”

王耀侧头望向窗外,星光熠熠,片刻后,五光十色的焰火照亮了夜空。

“我安排的!”伊利亚蹭了蹭王耀的脸颊,“我听说,中国人会在除夕放焰火,还有个叫……鞭炮(他勉强发出了这个音),但莫斯科实在找不到。”

苏联人又灌了一口酒:“总之,新年快乐,耀!”

王耀抬起手,擦了擦自己泛红的眼角,顺手抢过酒瓶,仰头灌了一大口:“新年快乐,伊廖沙!”

 

中国终于稍稍听进去了一些建议,春节假期刚过,便组织了一个小组,由田、戚带队,前往四川种植试验田,以验证各种“卫星”的真实性[5]。另一方面特别发文,告诫驻外使节切勿因People's Commune胜利而骄傲自满,特别是不该对兄弟国家采取高傲自大的态度、甚至公开臧否他国[6];针对充满激情的中国人民对苏联建设速度品头论足,亦专门提出批评,要求群众运动不要影响到苏联专家的工作[7]。

中苏关系似乎再次回到了“正常”的轨道上。3月初,王耀特意给伊利亚打了电话,称登山队的训练进展顺利,无如意外,年内定可动身攀登珠峰。然而不到一周后,“意外”突兀地来了:3月10日,【】,中印冲突随之表面化。如此事态,登山计划自然暂时搁浅了。

针对【】,苏联原本是支持中国的,还提供了一些情报资料,但批判的矛头开始指向印度时,他的态度就开始变化了[9]。在苏联眼中,为了与自由世界竞赛,保持印度起码“中立”而不倒向敌方是非常必要的,为此苏联已经向印度提供了一系列贷款,并援助建设企业,他们当然不希望这大一笔投资就此打水漂。在接到王耀的电话时,伊利亚压根不接茬,甚至宣称自己正准备访问地拉那、试图协调南阿关系,接下来还要去布加勒斯特,为第一届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揭幕,一切等他回国再说。

 

6月,印军越过“麦克马洪线”。就在王耀收到战报的当天,戚的信也到了,题为《关于四川新繁县粮食生产真相的报告》。

“我们在大丰种水稻,前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,从犁田、耙田、施肥到插秧、灌溉、追肥再到除草、间苗、其他田间管理,一直到收割、脱粒、过磅。整个过程我都是在经验丰富的老农的指导和帮助下进行的,而且可以说是用了最好的土地、最好的方法、最好的肥料、最精心的护理,最后得到的水稻单产也就是五百多斤。另外,我划出的一块麦田,那是人家已经在种了的。我没去参加管理,但到了收割的时候,我也像秤水稻那样一斤一斤地把它称出来,共计是三百来斤。

老农们也说我的产量不低了,能超过的农民不多。我就问他们:那你们的报告不是说平均有二千斤吗?农民回答我:那都是上面让报的,你不多报点,他们怎么升官呢?我又问:那亩产万斤又是怎么回事?他们就告诉我:那所谓的万斤粮,是把快熟的稻子从其他的地里挖出来,然后把它们集中到一亩地上去,这就是卫星试验田,那么多稻子塞得田里都满满的了,小孩子都可以站上去踩。这情况与当初林克跟我说的他在天津所看到的几乎是一样的。

……

我去拜访了四川的劳动模范罗世发,问为什么他的产量那么高,我却才那么一点。他听了就显出有点为难的样子,瞪大眼晴看着我,不说话。不过我看得出,他并不是对我的话有反感,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我就说,老罗啊,你别看毛地位那么高,他的计划,他的指示,可都要根据下面真实情况来定的。下面报告上去的情况如果不真实,他的指示就会脱离实际了。毛就好比是一个加工厂,如果材料不好,那出来的产品也就不好了。所以,你可要说真话啊。要都是假材料,怎么做事啊? 

到这个时候,罗世发才说:老戚啊,你别问了。我就实话告诉你吧。哪有什么两千斤啊?连两千斤都没有,又哪来的一万斤呀?我这个地就是最好的了,去年用的种子也是最好的,结果也就打了八百斤。他们省里派来的整天都在这里,都知道真实情况的。但让我到各个地方去做报告,人家都是几千,几万的,我这个劳动模范只打了几百斤,那不是抹黑吗?为了不给抹黑,我就只能说两千斤了。其实根本就没有两千斤,就是八百斤。

罗世发还告诉我,本来人家是要他报一万斤的,他坚决不肯,只报了两千斤……”

 

王耀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,冷汗涔涔而下,勉强读到一半,不得不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,反复深呼吸后,走去书桌前拿茶杯,恰好瞥见桌上摆着苏中友好协会主办的《苏中友好》杂志,封面文章是苏联历史学家的最新研究:《中国——空想杜荟主乂的诞生地》。

这仿佛是在嘲讽自己。

王耀气急败坏,近乎粗暴地抓起杂志,翻开一读,却发现这赫然是篇赞美中国革命底蕴的文章,以西汉末年黄巾起义为例,说中国古代的农民起义多以建立乌托邦为自己的理想,并进而推翻了以往把古希腊作为空想社会主乂的故乡的说法,认为“中国是第一个试图革掵地实现空想杜荟主乂的国”[10]。他憋着口气,将杂志摔回桌上,连着灌了两杯茶,抓起戚的信准备送呈,刚推开门,却和阎撞了个满怀。

“什么事?”

阎左手揉着脑袋,神色仓皇,右手举着张还没来得及翻译的电报,气喘吁吁地嚷:“莫斯科的电报。说赫鲁晓夫同志计划访美,会和艾森豪威尔见面,为避免节外生枝,苏共决定……”他大喘一口气。

“决定什么?”王耀焦急地追问。

“……暂停向中国提供原孑技术方面的援助。”

 

注:

[2] 应当说明的是,中国在公开报道赫鲁晓夫的讲话时,没有摘引相关内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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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尔巴尼亚的出场画风倒是很久之前就构思好的:大林粉丝团线下面基会.jpg

最后一个现在进行时小甜饼了,以后只能回忆杀见了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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